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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兮隕兮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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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兮隕兮(九)

諸天歷九萬五千七百五十二年。

上古妖魔侵襲十四州。

眾仙門頑抗死戰,扶蘇、墜夜、千弦皆隕落。

扶蘇山方惜正、周崇、何耐三位長老以身殉世,千弦閣樓徵燃靈脈以誅妖魔,蜀州沈景疏、辭竹固守城池,天火降臨後不知下落。

伶舟月、淩清秋墮而為魔。

瑯州、豐州、蜀州、吉州、翡州、重州、金州、長生州、不留州等九州皆陷落。

而宸州陷入重圍……



阿羽醒來時,躺在礁石的縫隙之間。

渾身上下都疼,筋骨之間宛若刺入了無數玄鐵針。灰黑色的粗糙的縫隙只是剛剛好容納她,阿羽掙了掙,身上的傷口撕裂般的疼,她咬牙結印,礁石炸裂開,血腥味灌入她的鼻腔。

整個無剎海都已經被血染紅,和夕陽融為一體,海上還漂浮著數不清的不知是誰的斷肢。

阿羽瞳孔猛縮。

妖魔、妖魔已經殺到十四州的哪一處了……

阿羽禦劍而起,拼了命地往扶蘇山趕,空中出現天火,她一路躲避天火,身上也不少擦傷。

一聲嘹亮的鳳鳴。

阿羽心臟猛跳,望向千弦閣的方向,滔天的白光和璀璨的鳳凰的金光交雜在一起。

隔得很遠,但她看得很清楚。

“哥哥——不——”

阿羽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,誅邪劍飛的太快,她的肺腑都仿佛被擠壓扭曲,她嘔出血,但實在是太遠了,阿羽從來沒有覺得,天地之間有如此之遠的距離!

她只能在遙不可及的地方,看著樓徴灰飛煙滅。

“不——啊——”

華麗而絢爛的琴音仿佛天外梵音,飄落在十四州的每一寸角落。

她的哥哥,做到了。

他的琴音,響徹了十四州!

千弦閣的最後一位修士,隕落了。

阿羽強行忍淚,下唇被咬出血,幾乎從高空墜落,她要去千弦閣……

飛出沒多遠,她搖搖頭,不,她不能去,她要回宸州,沈家至少有兩州已經陷落了,那麽宸州就危險了!

阿羽飛到宸州千辰宮時,雙腿已是束了玄鐵般沈重。

可是哪裏還有千辰宮?

烈焰四起。

刻有鳳凰徽紋的牌匾從半邊殘闕上墜落,在烈焰中一點點化為灰燼,朱紅的房梁歪歪斜斜,像是地上的屍體般橫七豎八……

阿羽木然墜落在地,她抓過一個慌亂逃跑的千影衛,問:“你這是作甚?爹呢、娘呢?他們在哪?大敵當前,你是我樓家的千影衛,你跑什麽!”

“哎呀,要我說,小姐,你就趕快逃吧……”千影衛將阿羽一推,她踉蹌兩步,影衛有些不忍,繼續說道,“家主和夫人,都已經死了!”

“您就趕快逃吧,有多遠逃多遠……”

阿羽只是搖頭,訥訥道:“怎麽可能……”

她在烈焰中奔跑,穿的是水藍色的衣裙,宛若汙泥中的清流,她一邊跑一邊轉頭四顧,身上燎出了不少傷,一直跑到尚且保存了七八分的大殿。

“嗚嗚……”

低低的抽泣聲穿出來。

阿羽“砰”的踹開門。

大殿漆黑,只借著外面的火光將內裏時不時照亮,照亮了其中跪坐在地的白衣女子。

纖細孱弱的女子陡然回頭,面上梨花帶雨,看見阿羽,陡然往後跌坐了一步。

“不、不是我,不是我……”

阿羽心中隱約升起不詳的預感,她幾步到樓商憐面前,扶著她的肩:“爹呢、娘呢?”

樓商憐只是哭:“不是我幹的,真的不是我幹的……”她挪了挪位置,似乎在刻意遮擋些什麽,阿羽將她扯開,視線望過去,大殿漆黑的角落裏躺著兩個人。

阿羽不敢上前,又不得不上前,她看清了他們的面容。

是爹和娘。

他們仿佛睡著了,但毫無生機。

阿羽心跳不變,神情也不變,冷靜得可怕,只是一把扯過樓商憐:“說,發生了什麽?”

樓商憐咬牙死命搖頭。

阿羽將她摔在立柱上,樓商憐驚呼一聲,沿著柱子滑下,阿羽又將她扯起來,拽去她頭上所有的珠釵,珠釵摔在地上嘩嘩響。

樓商憐披頭散發,尖叫:“你做什麽!”

“說,爹娘是怎麽死的?你又為何會在這裏?這是樓家的禁地!”

樓商憐怒喝:“樓家的禁地又怎麽了?我是樓家的親生骨肉,什麽地方是我去不得的?”

阿羽雙手顫抖,強忍喉間血腥:“你說不說?”

“你奈我何!”

阿羽發力將她摔在地上,一腳踩住她的肩膀,誅邪劍“噌”的飛來釘在她頸邊。

看著樓商憐恐懼卻又奈她不得的痛苦模樣,阿羽竟然生出一絲快感,很快又鄙夷、憎惡樓商憐這模樣。

“我在爹娘的寵愛中長大,我素來沒什麽耐心。”話語剛落,誅邪劍就傾斜幾分,樓商憐駭得一聲尖叫,卻只道,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是受人蠱惑!”

“何人?”

“養父……不是我……”

“養父是誰?”

樓商憐又咬著牙不願再說,阿羽幹脆將劍抵在她喉間,喝道:“說!”

“養父要我取樓家的定靈珠,說此物可以讓我生出靈根,我信以為真,便偷溜入禁地,取定靈珠,哪知觸發了陣法……”

她說一句,阿羽的面色就沈一分,樓商憐不敢再說,阿羽直接用誅邪劍在她頰側割出一條紅線。

“我說,我繼續說……觸發了陣法後,爹、爹和娘趕來,然而我陷入的是殺陣,爹娘為了給我解陣,耗了不少修為,然而就在此時……養父竟然帶領著妖魔大軍飛到宸州……”

“那時我才知,我被他欺騙了。可他、他是我的養父啊……”

阿羽握劍的手抖如篩糠,通紅的眼裏不知是淚光還是血光。

“他獻祭了一萬妖魔破了宸州的結界,又用一萬妖魔殺千影衛,徑直到千辰宮禁地,取了定靈珠,殺了因解殺陣而短暫陷入反噬沈睡的爹娘……”

阿羽不想再聽下去,她扔了誅邪劍,一拳打在她嘴邊,樓商憐吐出血,阿羽怒喝:“可你還活著!”

“你憑什麽活著!”

腳下的人發絲散亂,幾縷因淚而黏在臉上,唇角被她打得紅腫,她什麽也不說,只是低低地抽泣,口中喃喃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從沒想過,養父是妖魔……”

可憐、可憎、可惡、可悲。

阿羽的拳頭在半空,卻終究沒有落下去,她紅著眼大口喘氣,道:“樓商憐,你害了爹娘,害了樓家,害了宸州乃至於整個十四州!”

“我只是一念之差……”

“別跟我說什麽一念之差!千千萬萬的百姓,都因為你的一念之差顛沛流離甚至死無全屍!”

“你怎麽敢?你怎麽能!”

阿羽猛的拽起樓商憐,樓商憐推搡她,她徑直扯住她的頭發。

“啊!樓羽你瘋了!”

“我沒瘋。”阿羽是無比的冷靜,而後緩緩露出一個笑,“我若是瘋了,你現下就不該活。”

阿羽在樓商憐的尖叫聲中,帶著她往諸天臺飛去,一路上天火燎過二人,阿羽感覺不到,樓商憐卻是驚呼陣陣,等到諸天臺時,樓商憐發絲淩亂,衣裳狼狽,已然一個女瘋子。

諸天臺有兩根立柱,一紅一黑,紅刻功績,黑刻罪行,上面的名字,皆是十四州卓有功績或惡貫滿盈之人。

“不、不要!”

阿羽當空凝出劍氣,劍氣化釘,兩根沒入樓商憐的肩膀,徑直將她釘在罰罪柱下!

“啊——”

兩個血窟窿出現在她肩膀上。樓商憐因痛苦而面容扭曲,雙腳在半空中掙紮,卻是無用。

“你這樣的人,就該釘在恥辱柱上,供千千萬萬因你而死的亡魂唾罵,你該活著,活在恥辱柱下。”阿羽手中飛出一顆丹藥,沒入樓商憐的口中,“這是修士們服用的療傷藥,尋常人吃了便會延續壽命。”

“當年伶舟月為我找了最好的,百年一遇,你服下後,想必會擁有無窮無盡的壽命!”

“樓羽,你、你不得好死!”

阿羽看了眼她那猙獰的面容,轉頭就走,一邊往千辰宮飛,心裏逐漸空洞,像是被挖了一個窟窿,怎麽填都填不上了。

她落下來後,親手安葬了爹娘,就葬在千辰宮的後山。

立好碑的一瞬,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。

“爹、娘……”阿羽倒在地上,淚水從眼角劃過鼻梁砸向另一只眼,她哭得喘不過氣,又支撐起身子,模糊的視線從山上往下望。

她知道家在哪裏,她曾經在那裏嬉戲過,在那裏成長,哥哥為她彈過琴。她也熟悉千辰宮外的大街小巷,哥哥曾經背著她去買醬餅,可醬餅鋪子早就化為了灰燼。

她想念爹娘的懷抱,想念甜甜的零嘴兒,想念醬餅上冒起的熱氣,她好想再看見爹娘對她的笑,好想再聽一聽哥哥的琴音……

可是她回不去千辰宮,再也沒有千辰宮了,再打雷時,也沒有人會用琴音安慰她了……

“爹、娘,其實我很勤奮修煉的,你們看……這是誅邪劍,上古戰神的誅邪劍……我通過了它的考驗,我還距離萬裏青只有一步之遙……”

墳墓中的人卻再也不會醒來了。

“我殺了不少妖魔,我一路上渾身都是傷也沒有哭過,我不嬌氣的……”

“我回來時見到了哥哥,想必你們也知道了,樓家掌印擇他為主,他真的做到了……”

阿羽說不下去,只是哽咽,淚也已經流盡,她什麽也沒有了。

她忽然生出一股極端的厭惡的情緒,厭惡妖魔、厭惡自己,也厭惡這世間的一切!

誅邪劍橫在她脖頸邊,擦破了皮,只一瞬、只一瞬……

良久、良久……

誅邪劍“當”的落地。

“啊——我恨妖魔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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